那是一个寒冷的冬夜,候车厅里坐着一群群等候回家的最后一班车。夜已经深了,疲惫把他们的眼皮沉沉往下压。我呢,当然也不排除在外。数以千计的水蒸汽凝聚在睫毛上,继而液化成星星点点。累,太累了。索性起了身,走向大厅门。前脚刚一踏出,立刻感觉像出了一池冰冷的寒水,承受不了几十度的温差,腿上、脚上的每一处关节都冻得开裂一般,刺骨的疼痛钻心而来,嘶嘶哈哈地龇牙咧嘴。“真冷啊”抬头看了看四周,只见一片灯火阑珊的高楼,曲终人散,意兴阑珊。“晚安。”一个流浪汉突然从角落里跳出来,脚步一高一低,像一个稻草人一般。跌跌撞撞地向我奔来。他冲到了我面前,对我拖泥带水地打了声招呼。耳边突然不自觉地听见母亲平日反复叮嘱:“出门在外不要和陌生人说话。”我的心一凉,提心吊胆起来,便不假思索地掉头走向大厅。大厅前的玻璃门里,映出了身后的城市。这个流浪汉跟着我步履蹒跚地跑了两步,两手举在空中,左手好像还拎着一个干瘪瘪的塑料口袋。那一身水洗的红色粗糙布衣,与身后的城市格格不入,鲜明的融不进薄黯里去,一会儿也就看不见了。进了大厅,提着的心终于放下了,轻轻呼了一口气,庆幸自己安然无恙。秒钟滴答往前走,短暂的一分钟被拉长,嘈杂的大厅里重又恢复安静。这时,大厅门突然被缓缓移动,一个单薄如纸的背影艰难地从门缝里挤了进来。在他掉头后,我落下的心再次不安起来,他拖着艰难的步子走向我旁边的座椅,缓慢坐下。我用极度凝注的眼神注视着这个流浪汉。那是一张瘦削而极度疲倦的脸,没什么特别的智慧。眼睛很圆很小,两颊北风吹裂了似的焦红,毛滋的短胡子,单薄的布衣下面,是一条松松的灰长裤。极高的身材,不知是因为他整个潦倒的外形,是人错觉他是矮胖而散漫的,眼里看不出狡猾,茫茫然像个迷路的孩子。流浪汉向我面前倾下了身子,好似要加重语气似的摊着手,并示意自己生无分文,只想要个车票钱回家。我沉默着,身体硬硬地向另一边移了过去。“我给你看证明……”流浪汉蹲在地上索索的在手提袋里掏,掏出一个信封,小心地拿出一张白纸来。我立即扭过头去,不再看他,心里一直不住地忐忑、纠结。那他这模样不似坏人,可真正技艺精湛的坏人行骗却是不露马脚的,使人有一种真实的错觉。耳边再次回想起母亲的叮嘱,便不再理会他了。 那流浪汉轻轻叹了口气,听起来却又那般沉重。正在这时,耳边突然想起了广播里的女声,我知道,那一班车就要到了。提起背包,强迫着自己往前走。刚刚走出大厅,一直告诉自己不要回头,不要去理那一丝丝牵绊住我心的东西。就要过了检票口了,通过冰冷的铁杆,就可以上车了,可是。我还是回了头,在跨过安检口的第一步,我突然回了头。在那个老旧的大厅里,流浪的人好像睡去了一般一动也不动,垂着眼脸,上身微微倾斜着。上手松松摊放在膝盖上,目光盯着前面的地上,悲苦和忧伤的像个阴影,将他那件水红色衬衫也弄褪了颜色。明天的太阳好像跟这个人也不相干了。我觉得自己跑的时候,已经回到大厅,正大步向那个人跑去。踏着那么响的步子,都没有使他抬头。我轻轻地将一张二十元塞到了他手里。转身,跑向车子。夜,像一张毯子,温柔的向我覆盖上来。吴若萱